失語症候群

又是一個大雨磅礡的午後，街道上滿是撐著傘的行人，以及疾馳而過汽車所激起的陣陣水花。

在一個非常不起眼的角落裡，躺著一團爛泥，全身污穢、軟趴趴的爛泥。那團爛泥經由大雨的洗禮，變得更加泥濘了、也更加不堪了。

他瑟縮地躲在這個令他心安的街道一隅，不希望有人看見，只希望非常平順地扮演好身為爛泥的角色。連盼望頑皮的孩子要抓起他拿來玩泥巴仗的雄心壯志都沒有。

他就是這樣一團爛泥，無法改變的爛泥。

曾經有人問他，為何會成為一團爛泥，他只是望著遠方，呆滯地說不出半句話。

唯一會聽他訴說的是鄰近的一小片雜草，藉由吸取他身上的一絲絲養分，苟延殘喘過活的雜草。

在很久很久以前，爛泥曾經趁著濃濃酒意，向雜草提及些許過往。原來，爛泥最早是最負盛名的土壤，眾多價格昂貴的瓷器都必須由他這樣高貴的土壤，透過高溫燒製而成。

爛泥曾經是價值不菲的貴土。

他常常在窯場望著一只只雕畫著栩栩如生、背負著幾乎整個國家藝術價值的花瓶、瓷器，心想有朝一日，他終將化作同樣不朽作品的血肉，供萬世景仰。

某日深夜，窯場被莫名大火焚毀，連帶將他的美夢燒成灰燼。他被路過的人挖取作為養料，盛放在平庸的花瓶裡，供給廉價不知名花種的養份。

那是他要的人生嗎？或者，他快樂嗎？他不知道，只是這些疑問越來越大，影響了他供給養分的品質，即使是那麼庸俗的花也枯死了。

他已經一點用處都沒有了，於是連同那株枯萎的花，被丟棄在路邊，化為爛泥。

有天，他昏睡著，這陣子他已經分不清何時是白天還是黑夜，總之無論何時，他總是昏睡著，那是爛泥的工作，也是本分。

「謝...謝...你...」氣若游絲的說話聲從身邊傳來，他四處張望，卻還是找不到聲音的來源。

「我...就是...你身邊...的...那朵花...」

他很驚訝，因為早從被裝在花瓶開始，他就沒和那朵花說過任何一句話，況且當花枯萎後，他一直以為她已經死了。

「要謝我什麼呢？」他問那花。

彷彿是迴光返照般，花又重現盛開時的模樣，振作精神地說：

「你知道嗎？如果不是有你，我不可能活到現在，感謝你供給我養分。對我來說，你是多麼重要。」花說完就斷氣了。

他知道她最後會變作他身上的一部份，重新在他的生命裡再活一次。儘管從他的美夢被大火焚毀開始，生命中就沒有什麼真正讓他在意、激起一絲漣漪的事物了。

這時的他卻很想真真正正地大哭一場，為那朵覺得他很重要的花而哭。

從花死後，他著實成為了一團爛泥。連供給養份的資格也都喪失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