失語症候群

你總是在等待有一朵花會來到面前，綻放她的美麗和芬芳，到那時你將好好珍惜她，讓她感到幸福，你們會有滿滿的甜蜜回憶，無論未來是否一生相伴，至少在你生命的某個片刻，因那朵花而燦爛。然而花也在等待會有一位帥氣溫柔而又懂得她美好的人出現，他會呵護她，彷彿生命中只要這朵花就能足夠，只要擁有這朵花他就能結束漫漫尋覓的旅程，就像靠岸的船隻，飛倦的風箏。她可以恣意綻放，無須感到任何不自在。你沒有自信能夠成為她心中的那個他，於是只能安然扮演你自己，就只是在等待，就只是在錯過，畢竟通常我們要愛上一朵花只消一瞬，要遺忘這朵花的美麗，卻往往要花上一生也忘不了。

但是人生有限，你清楚知道時間並不會多到讓你被動等待，於是你整裝出發，做好十全的計畫，抱持著破釜沉舟的決心，踏上尋花的路程。很有可能到頭來是一場空，不過人生本來就是尋找的旅程，有人尋找希望，有人尋找身分地位帶來的安全感，有人尋找未來，而你只是尋找一朵花，一朵你生命中獨一無二的花，好似只要有她在你心中，你就可以放心的往前邁進，無堅不摧，她將填滿你內心的空洞，讓你更加強大。那朵花是你旅途的終點，也是另一段旅途的起點。

─旅人，旅人，你這麼匆忙，是要趕往何處呢？

你四下張望，只見前方樹上棲息著一隻小麻雀，她睜著明亮的雙眼，好奇的看著你。

─我要去尋找屬於我的那朵花啊。小麻雀，妳想要一起來嗎？

於是你將旅程的目的和計畫一股腦兒告訴她，很開心能夠與人分享內心的期待。當你伸出右手，小麻雀悠悠的晃到你的掌中，這場因為那朵花而展開的旅行，你不再是一個人。

你喜歡小麻雀抬頭仰望你訴說你對花的執著，你喜歡抬頭仰望小麻雀自在翱翔在天際的模樣，你更喜歡這兩個人的旅行，相互傾訴，看著彼此往更好的方向前進。

有時候，你們會一同聆聽樹梢傳來的鳥叫蟲鳴，或是遠方瀑布轟隆的奔流，或是躲進洞穴中慶幸及時躲過磅礡大雨。如果有烈日，你會摘取一片大荷葉為她遮陰；如果有寒風，你會小心翼翼讓她靜靜在你懷裡睡著。

─小麻雀，妳會陪著我、直到我找到那朵屬於我的花嗎？

你很擔心她會在抵達旅程終點前離你而去，這樣你就徹底又是一個人了。只是當你有了花，還需要小麻雀嗎？這問題或許你沒想過，但是小麻雀肯定是想過的。

─旅人，旅人，請放心，我會陪著你，直到那朵花出現。

她在天空繞著圈圈迴旋著，是想要遠去，卻又放心不下的姿態。

在你幾乎觸手可及的遠方山頂上，有一朵嬌豔美麗的花，你忍不住深吸一口氣，想像她的芬芳。這一刻你從沒想到這麼快就到來，數十年的光陰就在一眨眼間流逝，只為成就與一朵花的相遇。

─旅人，你終於找到那朵花了。

小麻雀由衷為你感到開心，她靜靜停在樹梢上，就跟她剛出場時的一樣。

─小麻雀，妳不再陪著我了嗎？

你不禁一陣慌亂，畢竟你已經習慣她的陪伴。

─那是你的花，不是我的。屬於我們的旅程已經結束了，接下來你該自己往前走。

小麻雀一轉眼就飛走了，飛往沒有人知道的地方。

你很想流淚，心頭一股酸楚，不過你不知道那是什麼，模模糊糊的，很難具體形容，卻又確實存在。你搖搖頭，繼續攀登眼前的高山，你漫長旅程的終點。那朵美麗且獨一無二的花。

你以為故事應該到此結束，在你與花相遇之後，畢竟那是你長久以來的盼望，那朵花就如同你想像中的美好，儘管你依然沒自信成為花心中最好的他，至少你願意努力往最好的自己實現。然而，有時候你會忍不住抬頭看著樹梢，想要捕捉小麻雀的蹤跡，或是仰望遼闊的天際，尋找一抹小小的形影，那是曾經陪伴你許久的她。

最近你開始實驗各種可以讓人類飛行的材質，想要為自己造一對可以飛行的翅膀，像小麻雀背上的那對翅膀，或許你們可以不再相互仰望，而是能夠並肩翱翔。曾經你以為花是你畢生必須追尋的對象，生命有了花就會更完整。但是，直到花在你身邊之後，你才猛然驚覺，最美好的往往不是旅行的目的地，而是一路上的美麗風景；最難忘的往往不是一路上的美麗風景，而是一路上陪伴我們的，那個人。重點從來不是我們想要完成什麼、到達何處，而是誰陪伴在我們身旁。

這是你另一段旅程的開始，不為那朵獨一無二的花，而是為了和曾經相伴的人在一起。你必須更加努力、飛得更高更遠，你才有機會再與她相遇。原來，那朵獨一無二的花，不一定有花的形貌、有花的芬芳，就只是陪伴你就好；原來那朵花一直都在你身邊，只是你不懂得珍惜。你相信終有一天，你們會在天空中飛向彼此，用會心一笑迎接再一次相遇。

你是一隻青蛙，或者應該說原本是，畢竟你現在又老又醜，身上長滿坑坑洞洞的疣，動作老態，跳也跳不動，不仔細看幾乎和癩蛤蟆沒什麼兩樣，不過你是青蛙還是癩蛤蟆都無所謂，你什麼都無所謂了，你很安然的待在這黝黑、潮濕且充滿惡臭的井底，只要嘴一張，舌頭一伸一捲，就有數不盡的蚊蟲可以吃。那些遠大的理想，都跟你無關，你是一隻像癩蛤蟆的井底蛙，呱呱呱。

有時候你會看著映照在一灘積水中自己不堪的倒影，還有那圈變幻無常的天空，時而艷陽高照，時而烏雲密佈，除了透過井口看出去的那輪風景外再無其他。你的井，以及那圈天空，構成全部的世界，你是唯一的王，蚊蠅的生死操之在你，沒事就在泥濘中打滾，不然就吃飽了翻著肚子曬曬太陽，或是任憑飄落的雨珠一再澆熄你的鬥志，直到你遇見那朵花。

每個人的生命中難免會遇到幾朵美麗的花，獨一無二，而又令人著迷，是你貧乏記憶裡美麗的點綴，也是你的遺憾，你知道每次的相遇代表一次次的錯過，畢竟你在井底，而伊人總在井外，她會居高臨下，望不清井底你的模樣，你們會是兩條平行線，偶爾的交會是天意的捉弄，是一時的誤差，歪曲的樣態遲早會恢復正常。

愛情，從來不是忽然之間，往往是從一個細微、容易被忽略的小動作開始，漸漸成為戒不掉的習慣，等你醒覺時，你就已經深陷其中而無法自拔。花也是，她一開始只是一顆種子，隨風飄落在井邊的土地上，受自然滋養，長成一朵美麗的花，亭亭玉立，到她發覺這口井為止。

「哈囉！有人在嗎？」她不是很有自信探頭望向深深的井底，或許擔憂著從井底竄出一條火龍，「轟」一聲，將她燃燒為灰燼。其實她是很難看清又老又醜的你，距離造就美感，美從誤解開始。

「沒有人在喔，只有一隻青蛙在井底。」你懶洋洋的說，對那時候的你來說，她還不是那朵花，只是一抹不經意的背景。或許你只是壓抑著讓她與眾不同的可能。再美的花終將離你遠去。

「聽說只要公主吻了青蛙，青蛙就能變回王子。也許你就是我生命中的王子，我會陪著你四處征戰，平定各方敵人，你會登基為國王，而我會是你的幸運之花。」花天真的說。

「傻孩子，我相信妳會是某位王子的那朵花，但不會是我的，因為我不是王子，只是一隻青蛙，就算有再多的公主吻我，也永遠不會變成王子，更重要的，我生命裡沒有公主，只有一隻隻可口的蚊子。」說著，你滿足的伸出舌頭，一次將兩隻不知死活的蚊子吃進肚裡。

「那我的王子何時才會出現呢？」花很認真的問，彷彿你什麼都知道。

「傻孩子，妳還這麼年輕，機會多的是，尤其妳如此美麗。屬於妳的王子一定很快就會來到，他會帶著妳，到更廣闊的世界。不要放棄，永遠懷抱著美好期待。」或許是年紀大了，總有一些歲月才能淬練出的智慧。

「青蛙，你會陪著我，直到我的王子出現嗎？」花問。你微微點頭，只不過花沒有看見。

你早就學會不該投入太多感情，或者是說不要輕易的讓自己陷落，愛得越深，往往傷得越重，你用冷漠武裝自己，有時虛假的面具會將你保護的無堅不摧，再怎麼心動，都無法攻克你的城池，你終究會是孤單一人，有寒風陪伴，有炙日灼燒，寂寞是井底蛙的救贖，沒有一朵花必須屈就於暗無天日的井，美好的花適合更遼闊的天地、更好的人。

那天是很平常的日子，通常當那朵花走進你的生命裡，你會很清楚的感受到，因為一切將會不同，你的心不再空空蕩蕩，而有了可以關心的對象，那朵花。關心，多麼恰如其分的說明了當你把心放在她的身上，你的心就會甜蜜的牢牢禁錮。關心，就是形容你的心被關在對方的狀態。

從那天起，水灘映照出的景象，除了醜陋的你，狹小的天空，還有那朵美麗的花。你不知道她是否飄散著甜美的香味，不過你已學會在滯悶的井底，想像花的芬芳。每天醒來，有了值得盼望的對象，你不再孤單，哪怕只是錯覺，你也盡情享受，你知道幸福對你來說，是短暫而稍縱即逝。你的心，也一點一滴的攀爬濕滑的井壁，越過長滿蘚苔的井緣，放在她的身上。

在風雨交加的夜，你會說笑話給花聽，讓她不受雷電的驚擾；在久未下雨的夏日午後，你會跳著祈雨舞，希望用自己微小的生命，換來一場及時雨。

「青蛙，你為什麼到外面的世界看看呢？這樣你就可以在我身邊陪我了。」花用問題了解世界，而你用答案說明你對世界的誤解。

你說，在你很年輕的時候，一次可以跳好幾公尺高的年紀，你曾經偷偷跳出井底一次，你看過世界的廣大，也曾遇過一朵美麗的花，那時候你也是像這樣陪著花，直到王子將花帶走。花是屬於英勇的王子，而不是猥褻的青蛙。你看著花與王子離去的背影，心滿意足的回到狹窄的井裡。

「為什麼你不再繼續前進，也許會有更多像她一樣的花出現啊？在小小的井裡，會有幸福嗎？」花的問題一個接一個。

「因為我沒辦法再承受看著花離我而去的背影。而且那朵花是無可取代的。」你說。

「連我也沒辦法取代她嗎？」花問，你只能無言以對。沉默，是你的答案。

你知道青蛙和花是不會有未來的。透過灘水映照出她的影像，伴著你的，在透過微小日光照射下的污水中，你和花是在一起，形影不移，這是你小小的滿足，也是你唯一能為她做的。不管你再怎麼努力，還是一隻青蛙，就算你年輕又帥氣，也是一隻年輕帥氣的青蛙，重點是你不年輕更不帥氣。你不會是聲名遠播的王子，你連舉起劍的手都沒有。你只能在井底聽著自己呱呱聲的回音。

「只要我陪著妳就好。」你很想這麼跟花說，但是你不能，因為這樣的距離是安全的，任何一吋的跨越，都是對她的褻瀆，也是對穩定關係的毀壞。如果可能，你想帶著花到任何她想去的地方，實現她所有的願望，珍惜她，愛護她，讓她成為全世界最幸福的花；如果可能，你想要成為她的王子，這樣妳們就不用再等待了，可以攜手往前，邁向幸福的彼端。然而，這不是一則甜蜜的童話故事，你的故事從來就沒有好的結局。

「青蛙，我不想再繼續等了，我不該只是被動等待，而該主動追尋。」花說，這次不是問題，而是她的答案。你知道離別的時刻總會到來，無論何時到來，都讓人措手不及。

「妳要去找妳的王子了嗎？」你問。原來你也是有問題的，尤其是想問她的問題很多，但是你很難問出口。你擔心自己還沒有辦法承受那答案。

「我在想，或許我在等的不是王子，而是真正愛我的人。」花說。也許是你的老花眼，或是清晨的露珠，花流下一道淚痕。

「那妳找到了嗎？」你沒想到自己有那麼多問題，歲月不是該解答你所有疑惑了嗎？

這回換她無語。沉默，是她的答案。

從這天開始，你又恢復成孤獨的青蛙，沒有人在乎你，你也沒有在乎的人，井口的那片天空，還有水灘裡的倒影，就是你的世界。你再也無法從倒影中捕捉到花的形體，但你知道花一直都在，在你的心底。你的心是一口井，花長在井底，花是你的全世界。

後來你被寫進莊子秋水篇：「子獨不聞夫埳井之蛙乎？謂東海之鱉曰：『吾樂與！出跳梁乎井幹之上，入休乎缺甃之崖；赴水則接腋持頤，蹶泥則沒足滅跗；還虷蟹與科鬥，莫吾能若也。且夫擅一壑之水，而跨跱埳井之樂，此亦至矣，夫子奚不時來入觀乎！』」

你之所以在井底很快樂，那是因為你曾經與那朵美麗且獨一無二的花相遇，那朵花讓你的井底世界充滿色彩。有一朵花，你深深愛著，當她遠去，你會祝福她幸福快樂，她值得更好的對待，她值得遇見更好的人，能夠實現她的願望，她值得一切的美好，她值得。

你說你戀上了一朵花，一朵美得無與倫比、令人魂牽夢縈的花，即便用世上最動人的詩句，都不足以頌揚她的嬌豔美麗。你遇見她，愛上她，擁有她的陪伴，遠比擁有全世界還要來得滿足，對你來說，她就是你的全世界。每天你有滿滿的甜言蜜語對她述說，卻怎樣也說不盡你心中的滿滿愛意與牽掛；每天你總想著要怎樣呵護她照顧她寵愛她，讓這段美好時光填滿甜蜜回憶，她很珍貴，你珍惜，她的溫柔體貼，你心動。

原來這就是戀上一朵花的滋味，你的言語盡是濃情蜜意，你的心全是最真切的掛念。你愛的，就是眼前這朵美麗的花，你愛她的迷人香氣，你愛她的純真善良，你希望這段愛情不會有任何期限，如果硬要加上一個保存期限，你會希望是世界末日，可以用最純粹的愛情，一同迎向人類滅絕，生命會結束，但是愛不會。

「不管我變成什麼模樣，你都會像此刻這樣愛我嗎？你要知道，花總會枯萎殘敗，當我美麗不再，愛情還會在嗎？」這天，花這麼問你，有些遲疑，懷抱著更多不安，唯恐你的回答可能會刺傷她嬌嫩的心房。

幾乎是不帶任何猶豫的，你這麼說：「我愛妳，或許此刻這份愛裡面包含了妳的美麗，但是除去妳的外表，我愛的是有妳陪伴的感覺，有妳在身旁，在我心底，我不再孤單。如果有天妳枯萎了，我會伴著妳，不離不棄，用比現在還要更豐厚的愛來澆灌妳。」

花不信，她不相信一個人的愛會恆久不變，再甜蜜的時光總會有盡頭，再溫暖的愛情總會有耗盡的時候。於是，我們往往在最光明的時刻想像黑暗，在最美好的相遇想像離別，當某天黑暗來臨，各分東西之時，感傷會少一點，過往的種種回憶可以看得雲淡風輕，道別的手舉起來也不會如此費力。

「沒錯，愛情會變，我對妳的愛，只會越來越濃烈。維持現狀不是我的風格。」你很想這麼對她說，不過終究沒有說出口。畢竟有太多話不適合說，非得透過深刻的感受，才能顯出這些話裡的真意。

「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」不是浪漫童話的結局，而是最真實的考驗。和一朵花相愛，不代表旅程的尾聲，而是一段段難忘回憶的開始，尋找是過程，不是目的，你找到一朵值得用心對待的花，不代表你不必再面對凶狠的惡龍，不必再爬山涉水，和現實的困境搏鬥，而是你知道你不再孤單，你的心上有人，肩上有最甜蜜的負荷，你愛她，讓你更加勇敢往前邁進，而不是停滯不前。

但願這段美好沒有盡期，你在內心如此盼望，將每天視為相愛的最後一天，你的愛沒有保留，不會再有遺憾，因為你已經全心全意的愛她。你堅信你對她的愛，早已超越時間，超越任何有形無形的事物，愛情是你唯一信仰，無法撼動，不會有絲毫動搖，彷彿這世界便是依靠你們的愛情而運轉。

這天，你聞不到芬芳的花香，看不到嬌豔的姿態，花枯萎了。

花背對著你，不願讓你看見她憔悴的模樣，她害怕現在的她沒有資格享有你的愛，所以她選擇轉身離開，用漠然逼使你遠離。

「你不要看我，你走，我對你已經沒有感覺了。」花以她所能展現的無情這麼說。

「呵，妳想太多了，也未免太小看妳在我心目中的份量了。或許妳變了模樣，只要妳的心不變，我的心不移，我們之間依然存有最純粹的愛情。我說到做到，不離不棄。」

於是，你盤坐在地上，將你對她的愛，化成一個又一個帶著甜而不膩愛戀的故事，你輕聲述說，一如她曾在你耳邊低語，一如每夜的睡前話別。

「很久以前，有一個孤單的大男孩，他渴望愛，卻又害怕被愛傷害，直到遇見了生命中的小寶貝，他終於能夠放手去愛，儘管他不知曉她的名字，卻甘於將她視為人生最珍貴的禮物般寵愛。他只知道，眼前的小寶貝，是他唯一的最愛。」

這夜，你對花說著第一千零一個故事，關於愛的故事，永遠說不完。

「那他和小寶貝的終究還不是要分開？」花這麼問。

「是呀，人和人相遇，就註定了分離。然而，人離開了，愛仍在，我不知道他和小寶貝最後會迎向什麼結局，不過，我相信他們的愛情都會在彼此心中留下最美好的回憶。」你深情凝視著花，好似她是你生命中的小寶貝。

「那不是太令人感傷了嗎？為什麼愛情都要有盡頭？」她泛著淚光，再次提問。

「愛情沒有盡頭，緣份才有。我們相遇，總會離別，但我相信這段愛情不會結束，只要還掛念著對方，憶起對方的好，愛情就還在。重點是在各分東西這天來到之前，我們有沒有盡力去愛。」

「可是我現在這麼不堪，愛情還在嗎？」

聽畢，你伸出雙手，捧著花的臉龐，告訴她：「無論如何，我在這裡，不離不棄。現在，妳感受到我愛妳的溫度了嗎？」

你說你戀上了一朵花，這世上最美麗的花，不管她是何模樣，永遠是你最珍愛的小寶貝。愛上花，戀上花，然後義無反顧的，去愛。

她是生長在巨人花園裡的花，如此嬌艷，如此純潔善良，在美麗的外表下，包覆著美麗的心，她的心裡埋藏著她的摯愛，是遙遠而不可得，是曾經美好燦爛的追憶；他是捉摸不定，無形無影的風，忽大忽小，忽而狂暴，忽而溫柔，永遠沒有停靠的所在，沒有人可以捕捉到他的心，連他自己也不能。

是日，風與花相遇，愛情叢中滋生，擾亂了兩人的心思，花不再是花，風不再是風，他們只是飽受捉弄的愚人。花美麗的姿態深為風著迷，風漫溢的才華吸引花的目光，然而風永遠不是花，無法靜靜待在厚實的土壤，與花共享甜美的養分；花永遠不是風，無法輕鬆的說走就走，她在巨人的花圃生長，而她的心屬於她的摯愛，她的人和她的心，永遠不會屬於風，任憑誰也無法帶走她。

至少他們相聚的每一刻，總像是一場希望永不結束的夢， 兩兩相忘，只記真情。

「我要帶妳走，我要妳屬於我，我要妳的全部。」風這樣說，是他此生最勇敢的告白，最炙熱的期盼，她是他的奇蹟，好似一生奔波飄蕩，只為了與她相遇。

花無語。

「妳知道嗎？我每日每夜的想妳，只想妳跟我在一起，一個人很好，但是兩個人的好是加倍的。」風越來越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。為什麼愛是如此折磨人，卻又如此甜蜜？

「我不是值得你等待的人。」花毅然決然的轉身，害怕直視風的雙眼，彷彿他對她的愛，是難以承受的負荷。

「我等妳。哪怕需要一輩子的時間，我都會等妳，妳的笑容好迷人，只要妳開心，一切都值得。」有時候一顆痴痴等待的心，只等得到一個沒有結果的結局。

「現在我無法決定，我不知道自己屬於誰，不知道該選擇誰，我不要你為我受委曲。我不值得你對我的好。」有那麼一刻，風好像聽到了花心碎的聲音，他好不捨，好心疼，好想擁抱她，撫慰她善感純真的心。

於是，風倏地變得好大，瘋狂的吹襲在花嬌弱的身軀，他想要帶走花，到世界上的其他角落，得到屬於他們的真正幸福。

風平靜下來。花，殘敗一地，是她的心。

「為什麼越深的愛，換來的是越深的傷害？」風自問，卻沒有得到任何的答案。「抱歉，我不是故意要這樣對妳，我...」風很著急，他有預感，各分東西的時刻就要來臨。

他不要這種結局。

「我不要你愛我了。」這次花是堅決的轉身，也許可能不會再面對風了。那朵美麗的花，永遠不會屬於風，她是巨人唯一且最珍視的花。

風漸漸消散，他又再次一個人了，然而花美麗的樣貌早已刻印在他的心底，劃下永不磨滅的記號，那是曾經美好的陪伴記憶，那是一生不忘的值得。風知道，在他乏味的生命裡，有那麼一朵美麗的花，曾經散放出動人香氛，付出真心，有那麼一段時間，他的生命有了難以撼動、無法動搖的重量。

只要花能夠開心，綻放出世上最迷人的笑顏，一切的心如刀割，都是值得的。只要她幸福，只要她快樂，哪怕只能在回憶中捕捉到天使的身影，亦不枉此生。

愛的可能，已經發生過了。在那最璀璨的時刻。

你從來不懂怎樣去愛一朵花，因為你最愛的是你自己，你害怕你猥鄙的樣貌會褻瀆花的美麗，於是你開始否認花的存在，你不再輕易交付你的真心，如果你的心還在的話。放任曾經細心呵護的花圃毀壞荒蕪，一如你殘破不堪的心；將自己封閉在巨大冰冷的城堡裡，隔絕外界的歡笑溫暖，一如你暗無天日、堅硬無比的心。既然每段依戀，難免會受傷，終會分離，不如就不要開始，也就不會有結束；既然相愛，都避免不了失望的結局，不如學會不要去愛，不要去付出，鑿空你的心，關閉你的門，鎖上你的窗，沒有花，只有寂寞，只有孤獨，只有你自己。習慣一個人，是你的藉口，說久了也就成真了。

直到最近的每個夜晚，在夢中，和一朵花相遇，如此嬌豔，如此美麗，如此動人，融化你的防備，逃避的腳步因她而停止，那是好久好久沒有過的感覺。她有她的任性，她有她的小心眼，她有她的嬌羞，她有她的想太多，她的所有，你都喜歡。夢中的每一刻，都在呼喚你生命裡的美好，然而當你回到現實，你告訴自己，那是夢，遙不可及的夢，一如那遙不可及的幸福。你又想逃了，逃到天涯海角，逃到沒有愛的所在，不再做夢，讓花只存在回憶，成為你的遺憾和掛念。

「你讓我覺得自己好傻。」夢裡，花這樣對你說。

你擔心你沒有資格去愛這朵花，每當站在鏡子前，看著日漸衰老、毫無鬥志的自己，與成功無緣，胸口原應是熱血奔騰的心，只存一片空洞。你不知道該怎樣跟花述說，你的失語症糾纏著你，讓你無法言語，讓你不懂如何回應，最後，你強迫自己不再做夢，無夢也就無愛。其實，在遙遠的山中，熟悉的原野上，有另一朵花，是你向來只敢遠遠觀望的，你知道她很美，你想要撫觸她的美，卻又怕那滿身的刺。你選擇了站在陽台，祝福她終將擁有屬於她的幸福，即使你極力迴避，她仍在你的空洞的心房，占據了一個小小的位置。

「我心裡有了另一朵花。」你很想對夢中的她這樣說，可是你說不出口。你越逃避，就越傷害到她。現在，你不再夢見她了，你只夢到一汪集聚淚水的湖泊，飄散著你熟悉的花香。好心疼，然後你就醒了。這朵花只在你的夢中，你不知道她是否存在於現實中，還是只能在夢中愛她，輕飄飄的夢境，難以培養出踏實的愛，或許當彼此都清醒的時刻，看清雙方的真實面目，夢沒了，愛也沒了。

傳說，有一朵花綻放在彩虹彼端，綻放最迷人的姿態，飄散最令人難忘的花香，當你尋得她，有她一路相伴，你會清楚知道，縱使有一天各分東西，你們倆相處的點點滴滴，將會是一生無悔的證明。你要的不是一朵花，剝奪她的所有，讓你成為她的唯一，而是默默守候在她身旁，那朵花值得你付出一切，有了她，你前進的每個步伐將是如此堅定；望著她嬌豔的姿態，你的人生將充滿力量，不畏任何風雨險阻；聞著她清新的香氣，你會知道哪怕是要經歷漫長等待，也是最甜蜜的等待。你漂泊不定的心，自此有了最柔軟的依靠，幸福不再是遙不可及的空想，她給不了屬於你的幸福，你也給不了屬於她的幸福，你只知道，努力朝著幸福前行的你和她，可以創造出屬於你們的幸福。

是日大雨，雨後出現一道彎彎的彩虹，七彩炫麗。你想到了那個傳說，你想看看在彩虹彼端，是否綻放了一朵花，心想，靜靜看著這朵美麗的花，用以紀念那段夢中的相遇，祝她幸福。於是，你踏上尋找花的旅程，然後，你看見了那熟悉的姿態。

「妳好美，比夢中的妳還美。」你忍不住說，發自內心，還帶著濃濃的自慚形穢。你沒想到在這裡看見她，原來那朵花不只存在夢中，而是只要你勇敢追尋，就能發現她，發現愛。

「你為什麼讓我等那麼久？」她說。她就跟夢中一樣，如此溫柔，如此包容你的一切，這是你從未有過的。原來愛是可以這樣單純，這樣唾手可得。宛若你空洞的內心隱隱恢復細微的心跳，你的心，和她一起被找到了。你們聊了好久好久，久到忘記時間。她的心，她的美，是這樣迷人，如果是夢，你希望永遠不要醒，只要能夠一直陪伴在她身旁。傳說不再是傳說，而是美好的存在。你告訴她，你願意等待，你願意付出你的真心，用心愛她，畢竟她是如此值得，如此獨一無二。你會用滿滿的愛，努力讓自己變得更好，你會清空心房的每個角落，邀請她進入，再也不肯放手了。「我不值得你對我這麼好。」她說。你知道她的心中和你一樣，有著另一個人，因為真心愛戀，所以很難忘懷。

愛一朵花，就要愛她的每個決定，愛她的每個選擇，你願意等，等待一朵花為你們倆綻放的日子，等待兩顆心緊緊相依，等待彼此的手緊緊相繫。她值得，你下定決心，盡力讓你也值得。

有一朵花，如此嬌豔，如此美麗，在你的夢中，在你的心底，在不久的未來。一旦你遇到了，她就值得你用心守候，無怨無悔。與她相遇，極力珍惜彼此的緣分，又怎麼會後悔呢？

「我等妳。」你說。

男孩沒有心，在他的胸前是一個巨大的空洞，從這頭可以一眼望去另一頭。「我從小就沒有心。」他總是這樣解釋，其實這只是為了避免後續麻煩所採取的簡要說法。事實上，在很久以前，男孩是有心的，只是某天，心背離了他，收拾包袱，到不知名的地方去旅行了。

然而身體上的巨大空洞實在太嚇人了，所以他自己畫了一顆心，貼在原本心居住的地方，假裝自己的心還在，也跟其他人一樣能夠用心去感受這個世界、去愛身邊的人。

「我也有心了。」不過用紙做成的心很容易受傷。太陽太大的時候，必須為這顆心擦上好幾瓶的防曬油，否則馬上就被曬焦了；颳風下雨的時候，更不用說啦，除了要用塑膠袋包住之外，還要擔心會不會漏水，讓這顆心淋溼了。

於是，他決定在這顆心的外圍，穿戴上厚重的盔甲，採用最新的鈦合金設計，保證沒有任何威脅能夠侵害它。

「我有一顆全世界最堅固的心，沒有任何事物能讓它受傷的了。」他漸漸忘記原本沒有心這件事了。

某天，他遇到一朵嬌艷無比的花。「你有心嗎？」花一看到他，便立刻提出她的疑問。

「咦？妳眼睛瞎掉了嗎？我有心啊，而且是全世界最堅固的心唷！」他很不服氣的回答，同時帶點驚訝，居然有人說他沒有心，這真是太離譜啦。

「真的嗎？那這顆心可以愛人嗎？」這朵花彷彿還是不太相信呢。

「哈，笑死人了，當然可以，我可以愛任何人，包括妳啊。」他是有心的，絕對要把握任何機會來證明。

於是，這朵花給了男孩一次愛她的機會。

剛開始，男孩的心讓他願意付出所有的一切，這朵花的身影占滿了他整顆心。「妳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花。」

不過漸漸的，這顆心無法發揮應有的功用了。厚重的盔甲逐漸對這顆紙做成的心，造成龐大的負擔，沒錯，這顆心要現出原形了。

這朵花越來越枯萎，男孩也越來越沒辦法去愛。「不可能的，我有心！」每日每夜，他總是這樣向花承諾。

沒多久，這朵花嬌豔的花，也跟他最初的心一樣離開了。

男孩感到很傷心，可是沒有心，怎麼可能真的傷心呢？他很想哭，可是又哭不出來，一滴眼淚都沒辦法落下。

綣屈著身軀，男孩獨自在狹窄的殼裡，想念他的心，和那朵花。可是沒有心，怎麼可能真的想念。

他除去厚重的盔甲，撈出乾枯的紙做的心，彎腰往那個巨大的空洞看去。

「這才是我的心啊！」男孩喃喃的說。「我的心，就是什麼都沒有！」

最後，他拿出紙和筆，畫了那朵花，那朵離他而去的花，放在那個巨大空洞上。有那麼一刻，淚水就這樣慢慢的，從他的眼角、臉頰，一滴一滴的滑落了。

從來沒有人能夠對他這麼好，曾經他以為就要這樣度過了。直到他遇到那朵花，一切就如神奇的魔法棒，一瞬間讓生命有了大變化，一轉眼就增添了許多色彩。

這天平靜如昔，歷年的這一天，都是平平淡淡的，不會發生任何聲響，日曆只是按照日升日落的自然撕去。然而他心裡很清楚，這天是很不同的，對他來說，多麼希望有人能夠傾聽到他內在的渴求，哪怕只是一聲簡短的祝賀，也會是最動人的時刻。

他低頭看著逐漸消逝在黑夜裡的影子，心想，該不會這天就要過去了吧？雖然早已習慣滿心期待，最終落於失望，然而他總還是願意在每一年，蒐集365個等待，在每年的這個日子，積累已久的盼望能夠得到預期的釋放。

唉！又是同樣的失落。他在高高的城堡上嘆息。

就在這充滿失落的歎息聲中，一陣花香傳來，花園裡的花兒在歌唱。他揉了揉眼睛，擤了擤鼻子，捏了捏大腿，不敢想像如此的好事終會降臨，長年的祈禱終於開花結果。

滿園的、美麗的花當中，只有一朵特別亮眼、迷人，遠遠望去便能看見，毋須言語，只消一個眼神，甚至是一個輕輕的吸氣，就能感到這朵美麗的花，是為了他而綻放，是為了他而飄散出芬芳的氣息。

「生日快樂！」

有那麼零點一秒，他不可置信傳入耳中的祝賀聲，是否真正存在。於是他猶疑了半晌，無法做出任何回應。一天又一天過去，有一朵花的祝福，就像落入深不見底的黑洞，久久得不到任何回音。

他站立在高高的城堡，無數的白雲飄過，將他團團包圍住，說出來的話模模糊糊、斷斷續續，遲鈍的他讓那朵花失去了耐心，漸漸凋零。

他開始聞不到花香，看不見花嬌美的姿態，失去才知道擁有的可貴，「好像應該可以做些什麼吧...」不知從何處，也許來自他脆弱的心，傳來一句微弱的話語。

蜿蜒縈繞的樓梯往上點綴著孤寂的城堡，他奔跑著，彷彿就在跟時間賽跑，他只知道有些什麼應該要去做，否則會一輩子後悔。

「謝謝...」或許還有一些喘息，畢竟太久沒運動了。

他朝著廣闊的花園大聲喊著，凝視著那朵花，想著或許明年他會更知道該怎樣做，依稀他又聞到了令人陶醉的花香。

每個人的生命中總有一朵美麗的花，如果不耗盡一生的追尋，就稱不上是最美麗的那朵。

他很幸運的，歷經無數的挫折與追尋，縱使滿身傷痕，終於找到了那朵獨一無二的花。然而幸福快樂的日子，並未像童話故事的芭樂結局般翩翩來到。

日日夜夜，他都想守護那朵美麗的花，用生命，用心血澆灌，期盼她終能領會他的心意，逐日成長茁壯，按照他心中的樣子，展現最美好的姿態。

可是花從來並不屬於他，只屬於她自己。

他望著日益嬌豔的花，深深為她著迷，疑惑卻也日益加深。

「我這麼用心照顧妳，為什麼不按照我的期望生長呢？妳知道我有多麼受傷嗎？」他邊澆著由心血提煉的特製肥料，邊細細詢問著花。

「我只會按照我想要的方式生長啊。也許我花瓣的顏色恰巧是你所欣賞的，但這並非是因為你，而只是我也喜歡你，所做的改變罷了。除此之外，我還是我，我從來不會是你的。」花的口氣如此充滿霸氣，一點都感覺不出溫柔，卻另有一番迷人魅力。

他很挫折，關於幸福的傳說不應該是這樣的。

日復一日，他依然固執的以他心目中的體貼與呵護，來豐富這朵美麗的花。

不過他從來不了解這朵花，一如他也從來不想讓花了解。過去的挫折讓他固守著舊有的想法，害怕受傷而不夠勇敢，渴望愛卻不懂愛，宛如困守迷宮的白老鼠，四處沒有目標的亂竄。

很明顯的，花並不快樂。終於在某天，她受不了了，最後一滴的耐心被榨乾，選擇了離開。他又再次一個人了，過著沒有花陪伴的日子。

他搞不懂，為什麼用愛去澆灌，卻還是只能得到這樣的結局。於是他放棄踏上追尋的旅程，找一個洞穴安安穩穩的在睡夢中尋找屬於他的花，那朵花在夢中是會按照他的期望去生長的。

某天，大風吹入洞穴，連同花的種子也一併帶來。

漸漸的，花開始成長，有美麗的花瓣，更有嬌艷的姿態。又是一朵獨一無二的花。

漸漸的，他分不清楚何時是現實，何時是夢境，虛實兩個時空中，都有一朵美麗的花，展現她最嬌豔的姿態。

不過這當中，只有一朵花會鬧脾氣，用直接的語氣將他拉回現實，這朵花不是為他綻放的，是為她自己。

現實是殘酷的，同時也是最甜蜜的。他望著現實中的她，跟夢境中的她告別。

深深吸一口氣，再緩緩呼出來，海闊天空。他決心改變了，不是為了花，而是為了他自己。同時他也領悟到，或許他這一生所要追尋的，並不是一朵為他綻放的花，而是他自己。

當他能夠讓自己更加完整、更加有自信，積極迎向每一天，豐富他自己的人生，這時他就成為了一朵花，也許無法散發出迷人的花香，然而總會有人可以欣賞的。

這時候，他才更有資格、更有能力，與那朵美麗的花，共同創造美好的幸福。

有一朵花，再加了一朵，或許很快的，美麗的花將會開滿整片花園。

在昏暗的酒吧中，煙霧繚繞，配合酒精的交互作用，有時真會忘記自己身在何處；似乎白天所遭遇的不平、委屈…都可以在迷亂的氛圍下獲得釋放。不過那些不平委屈真能煙消雲散嗎？低迷不振的業績、錯綜複雜的人際關係、對前途的一片茫然，一切皆未曾消失，相反地當意識重新站上主宰的位置時，才會領悟到目前所擁有的這個人生，不會再有任何改變了…什麼都不會變了。

就是那樣：畫面停格，時間靜止。

「你覺得你現在幸福嗎？」藉著濃稠的酒意，隨便問隔壁的老頭。沒什麼特別意思，只想找人說話解悶。他大約六十來歲，身旁還擁著一位衣著豔麗的妙齡女子。

「幸福？小伙子，男人根本不需要這種東西，女人才需要幸福。你看，整個城市有多少女人終日滿口幸福幸福，咳咳，還以為幸福會從天而降…不，或者說她們只是在等待童話中的白馬王子帶來幸福。」他啜了一口酒，咳了幾聲繼續說，「問題是這個時代哪裡來的王子呢？」

「總之幸福這個東西，只會讓男人太累。」

也許他興致來了，就從懷裡掏出一疊鈔票打發女人離開。「對有些女人而言，鈔票就是她們的幸福。」

接著，老頭說了他的故事。

「你知道嗎？很久很久以前，太久了，忘記是什麼時候，我也一心想給生命的摯愛很多很多的幸福，我希望讓她知道為了她的幸福，我願意做任何的改變、做任何的事。我希望她會覺得跟我在一起就是一種幸福。」

我只是靜靜地喝著酒，難喝，但是既然喝了，就要喝完。

「我不希望她受到一點點的苦，於是我一個人在外面闖蕩，流血流汗，受盡多少的折磨，也甘之如飴，因為在我的心裡，知道有一個我很愛很愛的人在等待著我；當時我以為這就是男人的幸福；同時也是她的幸福。」

「可是我錯了，我忽略等待也是一件痛苦的事，每當我東奔西走忙著事業，她只能獨自和寂寞作伴；我滿腦子都是工作，她喜歡什麼，她什麼時候感到快樂，她什麼時候覺得悲傷，她什麼時候生病發燒躺在床上，我完全不知道，或者我根本不在意。我相信她會和我一樣，度過這段難熬的日子。」

他的眼眶浮著淚光，在絢爛燈光的照映下，閃耀奇異的色彩。

「終於有一天，我衣錦還鄉，應該可以這麼說吧，我賺的錢可以足夠我們花一輩子；然而當我滿懷喜悅回來找她，卻找不到她的任何蹤影，只有一張泛黃的字條：幸福怎麼可能用淚水累積呢？用淚水累積的還稱的上幸福嗎？」

「看完之後，我滿屋子跑，繞過來繞過去，以為這樣她就會結束這場玩笑，出現在我面前，笑著對我說：開玩笑的，歡迎你回來。」

「但這只是我的一廂情願；她永遠永遠不會再回來了。淚水爬滿我的臉頰，全身為著深深的悲哀而顫抖，重複對著空氣說，妳再忍耐一下，幸福就不遠了啊！幸福還會遠嗎？…」

「好幾年過去，偶然從朋友那邊知道她的消息，她開了一家花店，蠻辛苦的；錢跟人手都不夠。後來我受不了，開車去找她，我記得很清楚，那天陽光很大，照著街上每個人都睜不開眼。她的店很小，卻四處擺滿了鮮豔的花，她正將一束玫瑰交給一對戀人。那時候她的微笑我一輩子永難忘懷，是我們在一起時未曾見過的，我不知道要用什麼言語形容；或許那就是她的幸福。」

他一飲而盡杯中的酒，又揮手呼來酒保再點了一杯。

「接著，我遇到了生命中第二個摯愛，她完全不同，跟她在一起就會從心中湧上一股很安心的感覺；當我第一眼看見她，我就知道過去的人生就是為了要遇見她。有了前車之鑑，我把握和她相處的每一刻，盡心經營彼此的關係，我可以說那段日子我是為了她而存在。」

「當我知道她喜歡日本料理，我們幾乎吃遍城市每家料亭；當我知道她愛用名牌，每個月我都將大部分的營收換來滿櫃的香水和衣服；當我知道她不喜歡束縛，我讓她跟隨一位國外的舞蹈家學舞；當我知道她極富同情心，於是我將半生的積蓄借給舞蹈家應急；當我知道她學舞的熱忱，我漸漸可以忍受她的晚歸或是一夜不歸；當我知道她愛的人並不是我，我微笑著讓她離開，跟著所愛的人遠走高飛。…天知道，我有多麼愛她，但是愛一個人並不是要佔有她，而是讓她得到她應有的幸福。當時我是這樣想的。」

「後來我才知道，她和舞蹈家本來就是一對戀人，是我奪走了她的幸福，她只不過是討回原有的幸福罷了。」

「有時候，我常會這樣想，也許幸福根本就不存在，因為她的幸福不一定是我的幸福，而我的幸福往往不是她的幸福。最後我放棄了，為了幸福這件事，我太累太累了，我不想去猜測她的幸福是什麼，也不想瞭解我的幸福定義…嗯，沒錯，或許活著就是我最大的幸福。咳咳，前幾天身體檢查的結果出來，幸福快要離我遠去，快失去這唯一的幸福了，明年的春天，不，應該說是往後的每一年春天，我將聽不見初生的鳥兒啼叫，看不到翠綠嫩芽新生，感受不到和緩的微風輕拂；只有不堪的回憶迴盪在潮濕的土壤裡，沒有人會懷念我，從我心臟停止跳動的那刻起，我這個人就好像是沒有存在過一樣。」

似乎有那麼一剎那，我看到他的眼淚滴落在半滿的酒杯中，泛起一小陣漣漪。

「這樣不是很悲哀嗎？哪裡有什麼幸福呢？」

最後這句話他說的並不是很清楚，有點像囈語，每個字模模糊糊連在一起，但是很奇怪，身為聆聽者的我卻非常明白他想要表達的是什麼。真正令我印象深刻的不是惆悵的話語，而是他悲傷的眼神：淚水早已拭去，更流露出一股濃濃的絕望，被盤根錯節的魚尾紋所包圍。

「現在我終於學會沒有牽掛的人是最強的：不要輕易付出感情、要做自己的主宰，因為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人是真正值得相信的，當我們的生命走到盡頭，唯一陪伴身旁的還是自己。」他在這時立起身，準備付帳，「小伙子，送你一句話算是聽我這老頭廢話的謝禮：幸福是什麼？『幸福』只會出現在不幸的人的字典裡！」

望著老人孤單的身影，有那麼一刻我以為那是我的。我猛然將眼前整瓶威士忌一飲而盡，原該嗆辣的滋味，竟渾然未覺，連一絲燒燙感都沒有。只有恐懼，那撼動心神的恐懼一下掩蓋了所有醉意，因為我清楚的知道，很快地，我的身影將會與眼前這個來日無多的老人重疊，而後一同落入人生的黑洞裡。

「你覺得你現在幸福嗎？」

我敢不敢拿同樣的問題問我自己呢？會不會十年的我和此刻的我答案會是一樣的？我奮力搖了搖頭，掃視整個閃著迷離燈光的空間，彷彿在某個陰暗角落，會有個巨大且莫名的漩渦，無情地將包括我在內的這一切捲逝、絞碎，榨乾僅存的一絲氣息。

「你還好吧？」我抬頭一看，是一直以來在遠處吧台上調酒的酒保。「如果你現在有空的話，願不願意聽我說個故事？」說著他拉開對面的椅子坐了下來。「喏，這杯開水給你，相信能夠讓你清醒一點。」

我一臉疑惑地望著她，有哪間酒吧的服務這麼好，居然還附贈故事的？

「咳咳，等我把這則故事說完，你就清楚為什麼我說故事的原因了。相信我。」她將圍裙解下，為自己倒了一杯啤酒，一飲而盡。

我點點頭，鼓勵她說下去，同時喝了一口她給我的白開水。頭有點暈暈的，醉意終於緩緩湧了上來，知覺已經慢慢復原了。

「這是則有關等待幸福的故事。我們家是開花店的，每天媽媽都會綻開最熱切真誠的微笑，將每一朵鮮艷美麗的花，賣給需要她們的客人。也許是害羞的少年買給初戀的情人一束瑪格莉特，搭配幾朵星辰花，象徵勿忘情人的愛戀；或是妻子準備一束桔梗，給即將遠行的丈夫，訴說自己永恆不移的愛，無論是哪一種，媽媽都認為讓這一朵朵獨一無二的花，傳達有些無法透過言語的情感，對她而言，是最幸福的事。」

「這一陣子，在對街不遠的地方，總會停靠著一輛高級的紅色ＢＭＷ，裡面坐著一位憔悴的老人，癡癡地看著店裡的情景，不，更正確的說，是看著媽媽，遠遠看去，依稀有淚光在他的眼中閃爍。媽媽說，這個人在我很小的時候，也曾經來過，當時的店還不是很大，小小的，差一點就要經營不下去了，不久後，有一大筆麥桿菊的訂單，把我們自深淵裡解救出來。」

「麥桿菊的花語是永遠不變，還有刻骨銘心的永恆記憶。那個人是我爸，也就是剛剛坐在這裡的老人。有好幾次，我有股衝動想與他相認，可是勇氣總是在最關鍵的時刻，棄我而去。」

「媽媽在還沒離開家的時候，總是在等待中度過，如果要經歷無盡的等待，才能換回最美好的幸福，那麼她情願要那種日常般的小小幸福，只要有人陪伴就好。一再的失望，迫使她下定決心連同還在肚子的我遠去。」

「『妳知道嗎？妳爸從來沒有送過我花，勉強算的一次，就是那一大堆的麥桿菊。那時候，我想假如他能夠朝著我走過來抱著我，拭乾我眼角的淚水，我一定會回心轉意的。』媽媽曾經這樣跟我說，我永遠無法忘懷她臉上那無盡的失望。一次都沒有，我爸就這樣遠遠望著，即使在許多年後的今日，儘管從他眼裡依然能感受濃烈的愛戀，他一次都沒有打開車門，迎向這近在咫尺的幸福。」

「現在，他即將邁入人生的終點。我想，有些事情總該去完成，人生的遺憾本來已經太多，沒必要眼睜睜地又增加一個。我打算明天帶著我媽去見他，將這個漫長的故事畫下句點。」

我把開水喝完，正準備拿起一瓶剛開的啤酒，沒料到她一說完，便把桌上的酒瓶放在盤子上，準備回到吧台繼續她的調酒工作。「唉，我酒還沒喝完呢。」我抱怨著。

「你就別喝了。當你覺得幸福與你無緣時，請耐心點，往往是因為這個故事還沒結束。搞不好幸福才剛整理好服裝儀容，正要來到你身邊呢！」

當我推開大門時，竟然一時睜不開雙眼，原先黯淡的夜色，在不知不覺間，被朗朗的清晨天色所取代，仔細聽，四週盡是清脆的鳥鳴，和鄰近農家的雞啼。

以及耀眼的陽光，暖暖將我整個人圍住。

幾個月後，某間醫院。

老人斜躺在蒼白的病床上，身邊站立著一位婦人和少女。他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，所以有些話一定要趕快說，不然就沒有機會了。

「我一直覺得有些話藏在心中不說會比較好，那種感覺就好像失語症一樣。有許多話要說，就是怎樣都說不出一個字。即使在這個時刻，我...還是沒辦法說。真的很抱歉...」他從病床上拿出兩朵麥桿菊，交給了床前的兩位親人。

「麥桿菊是我最後能對妳們訴說的，希望妳們能懂。人的一生，總好像在追求屬於他自己的那朵花，那朵花會為他綻放，而他也能無悔地為她灌溉最深的愛，圓滿兩人的幸福。而我，差點無法完成這個使命，錯過那朵美麗的花。」

他伸出手，緊緊握住婦人和少女的手，那是他僅剩的一點點力氣了。

「別了，美麗動人的花。」

他望著被花束淹沒的病房，開心地露出微笑，是最後一個，卻也最沒有絲毫遺憾的微笑。

然後輕輕閉上了眼。

幸福，一直在我們身旁靜靜守候著，也許我們只要停下腳步，細細聆聽，然後循聲邁出步伐，就能擁抱這份珍貴的幸福，綻放出最動人的姿態，散發出最迷人的芳香。

在通往與惡龍展開激烈廝殺的幽微小徑上，每位勇者都能遇到專屬於他的那一朵花。

這朵花每個人一生中只能遇見一次。一旦錯過了，就再也沒辦法遇見這樣的一朵花。好幾十年的等待、努力與錯過，就是為了在這條路上，和這朵花相遇。

沒有人知道自己的花是什麼模樣，但是只要她一出現，任憑從未見過，自然會湧起一陣濃烈的似曾相識，彷若累積好幾輩子的緣分，終於在此世開花，散發出迷人的芬芳。

當你遇見她，你會知道那是值得用盡一生的心力去呵護、去關照的花。你同時也會知道假如這次錯過了，你的人生就不會完滿，就像是一彎永遠不會團圓的弦月，只有最深最深的遺憾，就像是你的人生莫名生出了一個巨大的黑洞，只有無盡的追悔。

在這條路上，有些勇者遇到了那朵自己的花，順從了內心強烈的聲音，覺得何必去砍殺惡龍呢？「不好意思，比殺惡龍更重要的，是我要讓這朵花幸福。」於是他們放棄了勇者的虛名，在花香陪伴下，走向人生另一個旅途。

有些勇者滿腦子只有砍殺惡龍的計畫，他一輩子汲汲營營，花費心力在召集可靠的夥伴同行，砍殺了數不盡的史萊姆、妖獸、火龍、猛鬼，換來了史上最強勇者的封號。但是，他們錯過了自己的那朵花，即使有好幾次，他們的花就在腳邊或是面前，花香濃烈到使人厭煩，依然視而不見。好像有句話是這樣說的：「勇者都是孤獨的。」

而我從來就不是勇者，也就不期待我會遇到那朵花。因為我沒有資格擁有任何一朵花。

既然是一輩子只能遇到一次的花，就應該下定決心一生陪伴，給她最好的生活，讓這朵花沉浸在永恆的幸福裡。我不要讓這朵花有任何一絲委屈，受任何一點苦，我發誓。

但是我知道，在這條路上，沒有一朵花正在等待著我。她們等待的是真正的勇者，有著讓惡龍聞風喪膽的威名，最挺拔的身型、最顯赫的家世；更重要的，這位勇者會細心呵護著她，如同那是他的唯一，知道她的心意，給予她最合適的照顧。

大雪飄落了。我扛著笨重的鈍劍，任由單薄的身軀在破舊的盔甲下顫抖。我坐在一棵枯樹下，雙手合十，享受著嘴裡呼出的熱氣。

舉目看向遠方，距離火龍的巢穴還有很遠很遠的路途。我嘆了口氣，真的好想退出這場旅程，回到家鄉悠閒耕種。

「你是我在等待的勇者嗎？」突然身後有聲音傳來。那是一朵美麗的花，不是專屬於我的花。

「不是。絕對不是，因為我不是個勇者。」我雙眼無神看著她。

「嗯，或許吧。那你為什麼來到這勇者之路呢？」有點囉嗦的花。

「有些事情是不需要理由的。就像妳是朵等待勇者的花，而我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角色。」我還是在發抖。我想勇者一定不會發抖，即使再寒冷也不會，因為他的盔甲比較厚實。

「來，到我這裡來。即使你不是我的勇者，我也不忍心看你受寒。」那朵花彷彿處在陽光普照的大地裡，散發出溫暖的芳香。

於是我過去她所處的地方了。我瑟縮在樹洞裡，那朵花就在洞口看護著。

漫長且無情的冬天在不知不覺中，跟著白雪一起消融了。那朵不是屬於我的花，陪伴了我整個季節。

她的勇者一直沒有來，所以我就擔負起保護她的重責大任，不讓她受任何委屈，用心照護著她。我們互相陪伴，互相瞭解。有時候，我會誤以為她就是我生命中的那朵花。往往在這時候，我會甩甩頭，甩開這個愚蠢的念頭。

「我不是個勇者，永遠配不上任何一朵花。」嗯，這才是現實。

某天，我知道這天會很不一樣。的確，這天陽光特別燦爛，她也格外嬌豔。

她的勇者來了，一如期待中的挺拔勇敢和用心，絕對是可以讓她幸福的勇者。

我在遠處看著，就像她是朵我從未認識的花一般。我決定在勇者將她帶離之前，先跟花告別。

「我要走了。」我盡量不讓內心的情緒顯露出來。不過我真正的情緒是什麼呢？

「走去哪裡？」一樣還是囉嗦的花。

「妳的勇者來了，他會讓妳的生命成為美好的圓，能夠給妳更好的照顧和陪伴。祝妳幸福。」這樣才對。離開她，我是開心的。因為她終於等到了命中註定的勇者。

「你真的開心嗎？」她真的很瞭解我，就如同我很瞭解她一樣。

「是啊，看到妳幸福，我真的很開心。這種開心，就像我也得到了幸福一樣。妳知道嗎？我不是個勇者，卻依然能夠認識妳這麼美麗的花，那是我渺小的生命裡，最值得一生回味的事情了。」儘管我平常拙於言辭，很奇怪地，就像是以後再也不會見面般，心裡的話竟也一點一滴地流洩出來。

「還有呢？」她的話語裡有些哽咽。嗯，應該是我的錯覺吧。即使是哽咽，也一定是她自己終於得到幸福的感動吧。

「還有什麼呢？對了，這個很重要，一定要說。妳絕對要幸福。絕對要。幸福。要相信自己是朵幸福的花，這樣的花香才會給人力量，給自己力量。」

於是，我走了。沒有回頭，只有往後揮了揮手，我想她應該有看到吧。

在那之後的好幾天，我會沒有理由的掩面哭泣。

淚水就這樣一直流，流到了心中那口巨大的黑洞裡。

在那個黑洞裡，我清楚知悉了一件事：即使我成功打敗了火龍，我還是錯過了那朵花，那朵獨一無二，嬌豔芬芳的花。

再也不會有這樣美麗的花了。

巨人有一大片花園，裡面許許多多美麗的花，其中的一朵花深深吸引了我，即使站在圍牆外，依然可以聞到迷人的花香。每次經過，我都會透過牆角下小小的洞，窺看那朵美麗的花。

每個夜晚，我都會帶著滿心的思念入眠，期待隔天到那個小小的洞口，再次看到那朵花。

儘管我非常希望能夠擁有那朵花，可是那座高聳入雲的圍牆，是永遠都無法跨越的障礙。

我知道，那是我一生追尋的花，我多麼希望能夠陪伴她身邊，而不是只有透過小小的洞，遠遠看著。

這次，我下定決心，絕對要跨過那道圍牆。

我用力吸一口氣，身體脹大了一些，然後憋住，把吸進的空氣阻擋在肺部，接著再吸一口氣，憋住，吸氣...不斷地吸氣...

一個月後，已經跟大樹一樣高大了。把氣憋住真的好難受，為了進入巨人的花園，多大的辛苦都是值得的。

一年後，已經跟高山一樣高大了。而我的臉也變成鐵青色了。

三年後，已經可以碰到最低的雲層。

不知過了多久，我已經比圍牆還要高了。從我現在的高度，那朵美麗的花是多麼渺小，渺小到我幾乎看不見她的身影。

「嗯，應該是因為我還不夠高吧！」心裡想著，又再吸了一口氣。

很久很久之後，在我完全忘記什麼是呼氣的時候，我已經突破大氣層，只要往下俯瞰，就能看到湛藍的地球。

「嗯，差不多了吧，雖然我根本連巨人的花園都看不到。」

於是我滿懷期待地踏出第一步...

「啵！」我高壯的身軀被圍牆上的利刺戳破，身體極速縮小，就像巨大的氣球突然被戳破一樣，我變得又乾又扁，沒錯，就是一條沒氣的破氣球。

我軟趴趴掛在高高的圍牆上，有一刻，好像看見那朵美麗的花，聞到那迷人的花香，我想要再吸最後一口氣，聞那迷人的花香，成為一生最美麗的回憶。

此時，一陣風吹過，把我吹得好遠好遠，直到我完全看不到那朵美麗動人的花。

王子一向都被大家瞧不起，因為他太容易放棄了，往往都還沒有開始動手做，他就在一邊嚷嚷說：「唉唷，一定會失敗的啦，沒有用啦，這太難了，對我來說是不可能做到的啦！」

久而久之，王子沒有一件事情是做好的，不，根本應該要這樣說，他根本沒有動手做一件事。因為在他還沒有動手做之前，他就已經放棄了。

國王看了王子的表現，實在非常憂心，難道要把國家交給這樣的窩囊廢嗎？他猛然搖了搖頭，極力想把這悲哀無望的想法給甩掉。

然而，悲劇就隱藏在我們身邊，只是平常的時候靜悄悄的，讓你無法察覺它的存在。某天，鄰國一位野心很大的將軍，突然率領大批士兵攻打，年老的國王就這樣戰死在沙場，整個國家也就滅亡了。

王子不知道奔跑了多久，總算逃出追兵的搜尋。等他終於有空看看四周環境時，才發現他竟然處在一座繁茂的森林裡。高高的樹像無情的敵軍，將他團團圍住。

「好累唷...我接下來要往哪邊去呢？」原本就已經很軟弱的王子，處在這樣絕望的境地，更加不知所措。

他抬頭想要看看藍藍的天空，沒想到全部都被高聳的樹叢擋住，完全透不進一絲陽光；他想要深深躺在大地的懷抱，卻只看到滿地佈滿荊棘，隱約中還有幾條毒蛇四處鑽動。

「真的不行了，已經完全沒力...」他試圖閉上雙眼，想要就此遠離這個悲慘到不行的世界，沒有任何希望，沒有一絲動力，簡單來說，就是GAME OVER的狀態。

就在此刻，一陣花香撲鼻，他慌亂地到處尋找，想要探尋芬芳的來源。

終於在野地裡，發現一朵美麗的花，如此嬌艷，如此迷人。

可是那朵花看起來好孤獨呢。王子心想。

「也許應該幫她建造一座最豪華的花園給她吧！」這大概是他這輩子第一次有想要行動的驅力了。

為了讓這朵花擁有一座花園，王子開始招兵買馬，同時向許多有各種武藝的人學習，終於在兩年後，他回到原來的國家，收復了國土。

就任的第一件事，就是召集全國最頂尖的園藝家，規劃建造了一座傲人的花園。

各式各樣美麗珍貴的花，就這樣圍繞著那朵美麗的花。

奇怪的是，來到這座花園的花，一點都不快樂，她一點一滴的枯萎。

已經是國王的王子，用盡所有的方法，不論是威脅還是利誘，下令園藝家們務必要救活這朵美麗的花。

一個星期過去了，花不再美麗，不再芬芳，他來到花園，對著這朵花哭泣。

「我這麼努力，就是為了要讓妳快樂啊！妳就是這座花園裡最美麗的花，妳還有什麼不快樂的呢？」

一陣風吹過，僅存的一片花瓣隨風飄落，也吹醒了躺在野地上的王子。

他看著那朵美麗的花，知道無論他怎樣努力，都不會屬於他，有些事情是無法強求的。王子向那朵花揮手告別，很高興與這朵花相遇，然後轉身步入森林深處，自此，沒有任何人看過他。

唯有一朵花，美麗的花，一朵獨一無二美麗的花，在野地上盛開著，吐露著最迷人的芬芳。

有一朵花，在路邊盛開著，也許平凡，卻吐露著最迷人的芬芳。

我知道在未來的旅程中，如果有這朵花的陪伴，我會更有力量，更堅定地踏著步伐往前邁進。

所以在當時，我毫不考慮地將這朵花摘下，裝進我破爛的小小花盆中。

一開始我的行李很少，所以這樣一盆花並不會造成多大負擔。相反的，每當我承受外在無比巨大的挫折與考驗，只要望著這朵美麗的花，深深吸一口氣，聞著迷人的花香，我就能繼續披荊斬棘，度過一個又一個的陷阱，砍殺一隻又一隻邪惡無比的火龍。

然而，不知道過了多久，這朵花已經不是我心目中的那朵美麗的花。最明顯的，火龍的熊熊火焰將花瓣燒得所剩無幾。

更重要地，隨著我越爬越高，我越來越忽略了這朵花的芬芳，或者，這朵花不再是幫助我邁向未來的力量泉源，而是一個負擔。

我開始覺得帶著這朵花非常麻煩，尤其在面對凶狠的敵人時，還必須抽空顧及這朵花，實在是件吃力不討好的事情。

就在某次征服高塔的任務，那盆面目全非的花，就這樣被我不小心從高空墜落，摔成碎片。更恐怖的是，我竟然是在好幾天之後，才突然驚覺那朵花已經從我身邊消逝了。

「這就是我對待這朵花的方式嗎？」

我搖了搖頭，從空想中回到現實。有一朵花，在路邊盛開著，也許平凡，卻吐露著最迷人的芬芳。她，就在我的眼前。如此嬌艷，如此美麗，所有的花瓣都在，花香仍舊深深令人著迷。

內心湧起一股堅定，促使我從輕巧的背包中，拿出簡陋的畫具，就這樣坐在沾滿露水的草地上，一筆一劃地將這朵美麗的花，畫在粗糙的畫布上。

我知道，在我以畫筆將這朵花畫下來的同時，也在把握僅有的時刻，將這朵花深深畫進我的心中。

很快地，短暫的相處時刻，終要結束。我再次深深吸一口氣，彷彿想要把這股迷人的香氣，牢牢記住。

我跟花道別，往未知的未來前進。也許前方沒有惡龍要砍殺，也許前方佈滿陷阱與惡獸，也許...所有的也許都要我親自向前走，才能得到驗證。

不過我不會再害怕了，因為這朵花就在我的心中陪伴著我，給我力量。

惡龍的毒火沒有機會將她的花瓣燒焦，所有的危險完全與這朵花無涉，因為她就在路邊盛開著，即使平凡，卻吐露著迷人的芬芳，終有一天，會有一個更適合的人，讓這朵花心甘情願一路跟隨，得到屬於她的幸福。

幸福永遠不可能主動找上門，唯有我們勇敢追求，才有可能擁有。

曾經與這朵花相遇，已經很幸福了。至於要不要去勇敢追求，從來就不是一件重要的事。

有一朵花，美麗的花，她是獨一無二的美麗的花。她生長在一河之隔的對岸，只要捲起褲管，涉水而過就能聞到她迷人的香味。

他一輩子都在尋找美麗的花，爬了許許多多的高山，渡過許許多多急河，歷經了數不清的挫折，他還是沒有放棄，直到他看到這朵美麗的花。

他知道這朵花，就是值得他費一輩子的心力去追尋的花。就在眼前了。他心想。

可是他卻失去渡河而過的勇氣。他好害怕，他不配擁有這朵花，連走到她的面前，聞迷人的花香都怕褻瀆了這朵花。

於是，每天他總是來到河邊，靜靜看著這朵美麗的花。

他覺得自己唯一能做的，就是守候著這朵美麗的花，不讓她受到一絲委屈。即使這樣靜靜看著，他就覺得好滿足好滿足。

某天，一陣風吹過，他聞到了迷人的花香，那一刻，他突然明白了幸福的真義。他很清楚地知道，只要他能夠擁有這朵花，這輩子就了無遺憾了。

不過，他還是沒有勇氣渡河，即使有好幾次，忍不住捲起褲管，想要渡河而過，卻只要看到河中的自己，是如此猥瑣、如此不堪，他就失去所有的勇氣。

又一天，對岸來了另一個旅人，衣著華麗，氣質不凡。旅人毫不猶豫地將那朵花連根帶土，移植到隨身攜帶的花盆中。他的心好痛，可是又很為那朵花高興，他相信她會擁有屬於她的幸福。

從那天開始，他再也看不到那朵花了。他又是孤單一人了。

他不再尋找美麗的花了，因為那朵最美麗的花，一直一直都在他的回憶中綻放著，吐露著迷人的香氣。

有一朵花盛開在非常陡峭的岩壁上，沒人知道她為何而開，何時凋謝。

有一朵花就如此迷人地開著，每一個路過的人，只能夠遠遠望著，不敢冒著生命危險，去將她折下。

那是一朵距離遙遠的花。

某日，一位年輕人在岩壁下端視許久，他想要把這朵花摘下，送給在心裡思慕已久的少女。

「送她這朵美麗的花，她一定能夠明白我的心意吧！」年輕人心想。

於是他鼓起全身的勇氣，開始著手準備征服這座非常陡峭的岩壁，摘下那朵花，給心裡的那個她。

他詢問了最有名的冒險家，蒐集了各項攀爬岩壁的資料與工具，甚至他每日鍛鍊身體，只為冒著生命危險，去摘下這朵美麗的花。

一年過去了，年輕人還在準備，那朵花依然盛開著。很多人問年輕人說：「少年仔，你不是說要去摘那朵花嗎？」

他抓抓頭說：「越是美麗的花，越是需要更多的力氣去追求。」

可惜的是，五年過去了，他還是在準備攀爬岩壁的各項工作，不知為何，他連踏上第一步都感到害怕，於是在許多事前工作上打轉。

少女嫁人了。花依然盛開著。

年輕人望著那朵花，想著那位嫁人的伊人，心裡淌著血，突然覺得花比人嬌，無論如何都要摘下那朵花，彌補心中那股巨大到不行的缺憾。

終於，他一步一步地往岩壁上爬，三天三夜不休息，那朵花就在眼前了。

年輕人不再是年輕人了，他已經有了一些年紀，他望著近在咫尺的花，不自覺流下淚來，深深感到一陣莫名的空虛。

就在他要伸手去將那朵美麗的花摘下時...

那朵花凋謝了。

枯萎的花瓣就這麼在他眼前自在地隨風飛舞著，彷彿是一首哀傷的悲歌，永不停止。